《倾城》,西安的一个文学地标
凌先有
梦萌新出版的长篇小说《倾城》,为我们树立了一个文学地标,这就是西安独特的城市建筑、街区道路和景区景点。作品在宏观上概括了西安的地理位置和城市特点,如从骊山到华清池、从全真观和楼观台、从秦始皇陵园到兵马俑博物馆、从“十一朝古都”到“八水绕长安”、从贯穿城区的纵横中轴线到东西八条路等;在微观上细致入微地描写了碑林、城墙、城门楼、钟鼓楼、小雁塔、八仙庵、书院门、护城河、兴庆宫、沉香亭、文艺路、回民区、环城路、立交桥、高新科技园、曌皇大酒店,以及西大街的中国槐、北城墙下的合欢树、花木公司的花草和画眉……显而易见,在这个地标群下,历史与现实相交、建筑与艺术相辉、文物与景区相映、人物与故事相偕……读着读着,人就恍如走在文艺复兴时意大利街头,又恍如站在西安朱雀门外与女主人公麦娜谈论“人活着真好”……
请看小说对兵马俑馆是如何描述的:无论是面向南北的侧翼之军,还是各朝东西的前锋与后卫之伍,抑或车步相间的中坚部队,都张扬着铁血征战的凛然声色,彪炳着兼并一统的磅礴气象。……旁顾前后左右,武士俑身高均在六尺以上,个个虎背熊腰,彪悍勇猛。又见战袍飘逸,恺甲锃亮,剑戟在握,操戈执盾,铿然欲纵。或肃立,或跪射,或窥视,或牵马,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有的冠戴头盔,有的丝绦束发,有的软帽纶顶。亦或赢滕绑腿,亦或胫缴护腕,亦或轻便勾履,亦或华贵合鞮……端视其详,须发如缕,袂褶欲飘,鞍鞯似真,弓箭凿凿……
再欣赏美国总统入城式的盛况:瓮城、城墙和城门楼经过现代化建筑材料的包装和高新科技的装饰美化,俨然成为一座巍峨雄伟、金碧辉煌的唐式宫殿。但见斗拱叠翠,重檐尽染,旃坛嵯差,宫灯通明,旌幡飘逸,红毯铺地。仪仗队均是黄袍马褂,阵容整齐,帜旗遮天,杖具如林。盘龙棍、仙人掌和混天伞都是头一次登场亮相,甚为稀罕耀眼。御林军个个披甲戴盔,执戟操矛,晓勇剿悍,岿然肃立,好不威风凛凛。文武百官则一律长袍锦带,乌纱高靴,握笏恭立,肃然而虔诚。……或舞绸,或甩袖,或采莲,或奔月;亦或琵琶掩面,亦或古筝独奏,亦或胡茄踏歌,亦或飞天散花,皆极尽仿唐歌舞之能事,极具天籁神韵之匠心。
不仅如此,作者在做各种艺术呈现时,不是单纯地为了建筑而建筑、为了景点而景点,而是紧紧围绕情节发展、矛盾冲突、人物命运和心路历程而铺排描述的,这对营构典型环境和酿造艺术氛围、凸显人物性格等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说麦镇长和连副大爷神游西安名胜是出于潜意识和文化寻根的话,那么以下描述就是纯粹为了推进故事情节发展和展示人物性格而营造的舞台背景。
如对大明宫遗址和曌皇酒店的肆意渲染,似乎在寻觅古与今、富与贫、官与民之间的反差,从而呈示了麦娜在新旧“三大差别”之间的彷徨与觉醒;如对兵马俑馆的长幅描述,正切中男女主人公彼时的逃犯心理,并称其为“逃出来的兵马俑”;如麦娜寻找儿子时,作品洋洋洒洒地描写了八仙庵的建筑艺术和道教氛围,也是出于其受父亲道教思想熏陶而别无他求的一个选择,不但强化了寻儿苦旅,也为后来儿子回归做好了铺垫;又如对华清宫和骊山景物的描述,更是基于故事和人物性格发展的自然流露。两个情人成了杀人犯,商定明天就去投案自首,所以他们充分利用所剩不多的时间享受失而复得又将得而复失的爱情。这一人性本能和心理需要,使他们更加贪恋地欣赏这里的山水风光和建筑艺术,并在浴室里一遍遍演示“滑”与“凝”的做爱技巧;再说为美国总统举行隆重的入城式,作品做了大肆渲染,这对于爱得死去活来、已有孩子又失去孩子、分别五年后重逢又将永远诀别而至今仍不是合法夫妻的一对情侣来说,该是多么渴望和狂欢啊!这种渴望和狂欢,还有犯罪感和虚荣心,才使他们利令智昏地将此作为自己隆重的新婚典礼。如此繁文缛节的描述和汪洋恣肆的铺排,并非节外生枝和故弄玄虚的冗笔闲章,而恰恰是推进情节演进和人物命运发展的“原子反应堆”。
特别是最后一章,两个情人露宿城头,面对即将失去的爱情和自由,人性本能和情爱欲望的“毛毛虫”依然没有轻饶他们,于是两人久久地在城门楼下相依相偎、缱绻沉迷,历数五年来各自的悲惨遭遇和彼此的恋情与思念。正因为如此,作家不惜笔墨地对其身处的城墙和城门楼做了精妙的描写,既对应了他们此刻内心感情的苦恋和思想的苦斗,又为故事最终结局起到推波逐澜的作用。
此段描写如下:城门楼两侧各有一座‘敌楼’,分别与瓮城东西翼墙相距约六十米,中心点恰好在两边弓箭、飞钩、弩矢的射程范围之内。这种城防布局,在古代战争中很有战略意义,能起到以线连点、以点控面的作用。当敌人正面攻城时,守军通过突出的‘敌楼’不但容易观察敌情动态,而且可以灵活机动地从瓮城调动兵力,使敌军受到城墙、瓮城翼墙和‘敌楼’三面火力抵御,确保万无一失,固若金汤。
然而,“固若金汤”未能护佑他们,而偏偏成为警察“收网”的最好现场。接着,就在他们束手被擒、被警察押解离开城门楼之际,作者笔下又作了如是描写:须臾,朝暾像初潮的女儿红,迅速溢满了西安的旮旮旯旯。城门楼的四角重檐翘向苍穹,伸着嘴啜吮殷红的经血。彩灯和旗帜在晨风中微微飘动,仿佛经血里游动的一群活勃勃的精虫。城墙垛堞举起一把钝锈的锯子,终于锯开血淋淋的脐带。霎时,一轮新生的太阳跃然欲出。
除此之外,作家对西安的一土一石、一景一物都异乎寻常的敏感和亲昵,并赋予特殊的象征意味。如称古城墙是“一摞古装书简”,称五路口高架桥是“一尊青铜大鼎”,称新修的环城路和立交桥是“大鹏的翅膀”,称城门楼是“象征吉祥和驱邪的麒麟”,称文艺路市场拥挤得好似“蚂蚁过会”和田野的“粘粘草”……而且这些象征意味每一处都因人、因时、因地而设定,既符合人物内心活动节律,又生动形象地道出客体的体态本真,读后耐人寻味和咀嚼。
虽然,《倾城》与《红楼梦》、《巴黎圣母院》关于城市建筑、园林艺术等的描写没有可比性,但作家似乎倾情于某些尝试和探索,标榜着一种别样的审美情趣和阅读时尚。如果说建筑和景区是一个城市的文学地标话,那么反过来说,《倾城》无疑就是西安的一个文学地标。这的确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值得探讨和商榷。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及各大网站,后收录于多种文集)
作者简介
凌先有,陕西丹凤人,中共党员。 曾任水利部离退局局长兼党委书记。 现任中国水利文学艺术协会副主席、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第九、十届全国委员会委员,社会科学研究员,国家信息中心全国干部在线教育“中经视频”特聘教授。 2011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已出版散文集、报告文学集、水文化论集多部,获各类奖项10余次。